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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岁的时候,苏然很喜欢先把蚂蚁搓死个七、八只,然后把尸体丢进圆锥形的蚁穴入口。接下来会出现的场面,跟他现在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:老的少的男的女的,整座村子的人呼啦啦似乎都冲到了大路上,就连牙齿掉光的老刘奶奶都拄起拐棍,在她两个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一走一抖。“看大先生去!看大先生去!”几个年轻青头丝一边倒着跑一边四面嚷嚷,就好像旁边的一百来双脚踩在夯土路上,声音还不够热闹似的:
“俺可是都去看大先生了啊!谁不来?谁不来?!”
苏然身后的两扇门板“轰隆”打开,刚刚分家单过的曹孬拽住老婆胳膊,小两口满脸通红兴冲冲地跳过门槛,没系好的衣角险些蹭到苏然的鼻头。“摔你个马趴!”苏然气得跳起来,指着俩夯货的屁股一通开骂,可那对小夫妻连头都没回一个。不仅是他俩,路上跑着的其他人,对苏然的恼怒也没有多少关注,就连平时最爱传闲话的苏产他娘,除了眼珠子朝这边轻轻扭一下之外,别的动作一概没有。
苏金家的老大儿子,这回是真的纳了闷。在他的印象里,除了每年过年放炮仗,还有上次公用耕牛掉河里以后党长主持着分牛肉,别的时间哪儿能见到这种阵仗?家里的鸡鸭兔不喂了,菜园的害虫不收拾了,打谷场上准备开演的彩戏也不去关注了,全村三百多人全跑去看什么大先生……咦?那不是娘么?
“阿母!”苏然跳到曹孬家的门板前头,两只脏手贴紧嘴巴,鼓起腮帮子用村塾先生教的那个称呼使劲大喊:
“你咋也出来啦?阿——俺爹不是说,他晚上想吃油馍吗?”
“吃他一嘴毛!”母亲挤出人流,在明沟盖板上扶膝站好,喘息着略微歇息片刻,这才抬头开口:
“找都找不见,一听说大先生来,马上就从打谷场窜了。狗娃,你看见他没?”
“没有。”苏然诚实地摇头,“是不是绕到北地去了?大路上人多,阿父想是要早些过去。”
“瞧俺的狗娃,这夫子话学的!”苏然母亲,从邻村老海家嫁过来的泼辣女子一把抱住儿子,乐哈哈地直挠头:
“成嘞,我就绕去北地,看他是不是跑那边去了。你就到露布杆,要是在就揪住他耳朵……先别跑!拿住油馍!”
苏然就像小狗一样用嘴衔住空中飞来的喷香烙饼,快活地撒开两条细腿,也加入了跑向村东口的人流。又有食,又能看新鲜,还能把老爹吓得一愣一愣……何乐而不为?
从曹孬家到土谷祠,距离总共也就不到一百步。新堰口村这座小庙,与邻村、邻邻村的同类没多大区别,立春时在祠口空地鞭一鞭拿泥巴捏的春牛,端午节由里长主持分一分呛鼻子的雄黄酒,要是皇帝有事要昭告天下,那就再往露布杆上挂起一副从县城郑重请来,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的素绢。除此以外,别的时候基本上啥事没有。
但没事并不意味着没规矩。例如说,小孩子不准在空地上大喊大叫,更不准叠起罗汉去拽露布绢,不然里长、邻长、父母会一起抡起藤条,抽的屁股流血肿上三天;货郎、戏班、剃头匠也不得在祠口空地摆摊叫卖,谁要是硬顶着不走,党长可是真会从邻村跑过来抓人。然而,所有这些忌讳与规矩,似乎都与今晚无缘。那位带着寥寥几位追随,在空地正中拄杖站定的中年男子,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了全村目光,在那些男男女女眼中,毫无疑问地激起了远比头顶露布更多的敬畏。
里长、邻长、曹老汉、刘奶奶……村里广受尊敬的长辈们,没有一个靠近到距离客人五步之内,他们挥动胳膊阻止其他村人的前涌,在露布杆下小心翼翼地形成一个空旷圆周。五嫂招呼着齐上阵的众多媳妇,手脚麻利地点燃一堆堆艾草,腾起一簇簇散发强烈气息的明黄火苗,驱走恼人的蚊虫,照亮客人的面孔。草叶噼啪,向着夜空迸出灿烂火星,一股微妙的气氛慢慢开始在空地飘荡,带走后排男女的闲言碎语,促成在场众人充满敬畏的沉默。而那位远道而来的“大先生”,甚至连一个字都还没有说。
苏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。他先是眨了眨眼,接着又开始用力揉搓心口,明明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害怕,却还是像其他孩子那样忍不住踮起脚尖,从成人腿脚之间的的缝隙努力看清远客们的面孔。几个跟随相对平常,多走几个村肯定能见到类似的形象:一个纹着狼头、绑腿结实的年轻男子,低眉顺眼乖得像只家兔;一个头顶儒巾、身背药箱的走方郎中,前几个月还到村里巡过诊;两个一胖一矮、一高一瘦泾渭分明的中年男子,身穿陈旧但却干净的棉布交领衫,怎么看怎么像普通的农夫。如果他们没有那种仿佛大彻大悟一般,除了自己追随对象之外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眼神,那这几个人真是丢进人堆完全找不出。
然而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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