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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栋成当时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。他和一个振武军的搬钩铳手搭档干活,把满满一盆菜油连着铁锅一起倒进深坑,然后恶狠狠地丢下去两根松明火把,将这座埋尸坑就此变作了火葬场。从那时起,死在伤病营的所有弟兄,都不会再被可憎的元力惊扰死后安眠。
尸体燃烧的滚滚黑烟,呛得很多伤员涕泪交流。与此同时,辛辣的火药硝烟也从北边阵阵飘来,几乎形成了一道紧贴地面的雾霾。现在是正月,即便过了卯时,距离太阳升起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,照理说,黎明之前本应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,但是正在北面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,却要比云缝当中透出的月光更加亮堂。
稍微留意的话,就会发现这些火光正在悄悄南移,并且速度越来越快,频率越来越密。毫无疑问,前线的队伍正在向戎狄疯狂倾泻弹药,那么,他们到底是在抵御敌人的反击,还是在掩护自己的撤退?
后送到伤病营的伤员数量,回答了赵栋成的疑问。相较于最高峰时的络绎不绝,卯时以后送来的伤员数量明显降低不少,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振武军的人。这批新来的伤号,很多都是身侧中了箭伤,虽然拔箭、缝合都是很麻烦的事情,但是愈合与好转的机率,比重型钝的器砸伤那是强的太多了……
第一批成建制的队伍,很快也出现在了赵栋成的视野当中。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在官道上,正好擦过伤病营所在的这条山谷。尽管这些士兵的面孔几乎都被硝烟熏黑,破烂的布面甲更是又潮又脏,但是上至军官下到士兵,没有一个人垂头丧气,更没有一个人抛弃属于队幢的战旗。
“喂!你们是哪个部分的?!”站在山头上的明哨举起火把,向着官道上的这支队伍,扯开嗓门大声发问:
“是奉命撤退,还是怎么着?”
“我们是贞宁右军!”一个骑马的年轻军官朗声回应。他的声音非常嘶哑,显然之前已经连续吼了好几个时辰,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红肿的喉咙,仍然能够充满热情地回答友军提问:
“奉了王侍中钧旨,第一批撤回来的!这位弟兄不用担心,戎狄被殿下打懵了,连着退了好几里地,估计天亮也回不过神!等着瞧吧,左军还有振武军,马上也都能回来啦!”
贞宁右军之前负责防线左翼,利用临时修建的十五座土垒,与戎狄骑兵拉锯了足足六天。他们是距离宏赐堡最远的一支队伍,如果连他们都能安全转进……“都听见了吧?都听见了吧?”赵栋成本来正在呼呼地拉着风箱,听到这番话后立刻从地上蹦起来,向围着大锅盛药的那群担架兵,兴致勃勃地做起了演讲:
“打赢了,弟兄们,咱这回是打赢了!等各军各幢撤到了新防线,看北边那群赖种还能耍啥把戏!”
赵栋成挥舞着拳头,烟熏火燎的脸上满满的全是喜悦。那群担架兵当中,大概有一半人回应了他的热情,鼓掌拍手地也跟着叫起了好,但另外一半却显得兴趣缺缺,除了“滋遛滋遛”地啜饮苦药汤以外,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兴趣做。
这几个弟兄的态度,赵栋成不是很满意。可他除了拉风箱之外,手里还另外积着三四件工作,根本没空对他们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,于是只好听之任之。
/奇哉怪哉,/赵栋成气鼓鼓地推拉着把手,因为扑面而来的那股热浪,不得不把眼睛暂时地眯上。/为自己的队伍呐喊助威,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为啥还会有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。哼,摆出那么一副臭脸,不知道的还以为前线是打输了——/
那个字刚一蹦出来,就被赵栋成强行按回了心灵深处。/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!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,现在正是庆祝的时刻,谁也不能提那个丧气字眼,就算我也不行!/
有些时候,你越是想要一样东西,就越是得不到那样东西。就算勉勉强强争到了手里,往往也和想象中的模样差距甚大。约莫两刻钟过后,贞宁左军的队幢开始陆续撤回,他们走的也是靠河的这条官道,派出的队列勉强也算整齐,但他们不管远观还是近看,都和神气活现的贞宁右军差了老远。
他们并不是那种丢盔卸甲的败兵,但也远远谈不上精神抖擞:有些骑兵几乎要累瘫在桥鞍上头,勒着风帽的脑袋随着马步的节奏一摇一晃,时不时地还会猛地向下一沉,只差稍许就会把主人拖入深沉的梦乡;有些步兵仿佛喝醉一般趔趔趄趄,如果没有身边的弟兄拉扯,甚至能够走着走着就栽倒在地,躺在又冷又硬的夯土路上安心地打起呼噜……
他们的疲惫程度,看上去丝毫不比伤病营的护工逊色,斜倚在肩膀上的一杆杆旗幡,简直是能把人压垮的千钧重担。但他们至少伤势不重,有些身上扎着绷带的,半道上就直接拐进了伤病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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